新民艺评｜黄丽珈：原汁原味的老北京戏剧

更新时间：2025-08-12 00:26  浏览量：1

“焦先生那一代就是这么教的，就是这么演的，那我就好好接好了，再传下去。”发着高烧，演完最后一场在宛平剧场的全男班《骆驼祥子》的方旭导演，深夜在微信端留下温柔的语音。

人人都说方旭导演是“老舍专业户”，却少知焦菊隐先生以“现实主义为基石，民族为灵魂”的演剧学派才是方旭导演真正的作品基石。作为民族话剧的开拓者，焦先生提出的“话剧民族化”的核心理念，将中国戏曲写意，虚实结合的美学精髓融入西方话剧的形式，创造具有中国气派的舞台艺术。尤其是他针对演员提出的心象说：演员需先通过生活观察孕育角色“心象”，再通过反复训练将内在体验转化为外部形象，实现“从外到内”与“从内到外”的双向统一，才是《骆驼祥子》扎实舞台形象的真正内核。方旭导演曾言：“焦先生那一代人的探索，让我们看到传统的重量，也激励我们寻找当代的表达。”

首先我们看到以戏曲的空台哲学重构的戏剧舞台，以极简的舞台符号元素替代写实布景，让整个舞台有一种更加象征的意义。在《二马》中，他用报纸、帽子、雨伞等道具符号化伦敦，淡化地域的写实束缚，聚焦文化冲突。在《骆驼祥子》中，更是用木质框架和提线装置隐喻祥子被命运操控的“提线木偶”处境。全男班演员统一以“车夫”形象开场，通过一撕即换的双面服装设计，在观众注视下完成角色转换，好像戏曲变脸的写意之美。这种魔术般的变装不仅打破传统转场限制，更以视觉符号隐喻社会身份的多重性。这种源自中国戏曲的写意美学极大程度上释放了老舍先生文本的隐喻空间，突破线性叙事的桎梏。《骆驼祥子》让老中青三个祥子同台，通过交错对话展现其精神堕落过程，解放了叙事结构的时空感，更加深入在人物的心理，完成一种好像旁观，间离观看效果。看剧，仿佛看完一个人的一生，有一种平视的上帝视角。

戏曲的写意美学在方旭导演的老舍话剧改编中，不仅成为一种形式创新，更成为激活经典文学当代生命力的核心手段。方旭将戏曲的反串升华为现代戏剧美学的探索，突破性别表演的间离效应，超越性别模仿而直指人性，在《骆驼祥子》中的虎妞、小福子的扮演者都是戏曲演员出身。虎妞因为有斯琴高娃老师的珠玉在前，所以看到赵震饰演的虎妞，以男性形体放大其泼辣刚强的特质，反衬出她对祥子柔情时的反差，让这个角色有了更加爽利、不做作，真实但又让人忌惮的立体感。小福子反串的戏剧张力真正强化了她的悲剧性，清瘦的身型和仪态的刻意重塑，凸显出旧时代女性被命运碾压的无力感，深化了悲剧的感染力，让观众在性别错位中跳脱现实逻辑，进入象征化的命运思考。在排练过程中，发现演员翟克寒会矮子功，就特意多加了“灯神”这个人物，让沉重的主题有了喘息的空当。正如方旭所言：“传统戏曲六百年的智慧，让戏剧更自由。” 这种自由是写意之美，成就的不仅是舞台形式，更是中国话剧的文化自觉。

打小在京城长大的方旭导演爱老舍先生。因为先生成功地将中国传统的叙事艺术与西方话剧形式相结合。他的剧作情节集中、人物鲜明、冲突深刻，为中国观众所喜闻乐见。同时老舍先生是京味儿文学的代表，他的话剧精准生动地描绘了特定历史时期北京城的风貌、社会结构、人情世故和语言特色。《骆驼祥子》以1920年代北平为背景，精准描绘了如颐和园、八大胡同等城市空间和车夫、小摊贩的市井生态。老舍先生说，一闭眼我的北平就是完整的图画，小说中祥子逃回北平的路线从磨石口—西直门完全真实可考。在《骆驼祥子》中，我们看到虎妞的婚嫁、刘四爷寿宴等民间民俗场景，极大程度还原了老北京的红白习俗，这也是一份珍贵的、不可替代的北京乃至北方市民文化的基因的传承。老舍的笔触始终深情地投向大面积的小人物，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挣扎与韧性、善良与局限，这种关怀，超越了时代，具有永恒的人文价值。老舍话剧也是一种“中国故事”的经典讲述方式。

经典的故事要想讲好，也需要有推手、有平台，有更符合当下观众了解和熟悉作品的渠道。除了京味儿话剧、全男班、老舍作品等一些标志性的手法和方旭话剧品牌的辨识度，该剧还开拓了导演直播深入解析作品、演后集体照和演员互动等宣传模式，让宣传更紧扣当下，更好地代入经典。（插播，宛平剧场的演出单和文创雪糕，可以冲一波。）

从焦菊隐导演开始，将戏曲的写意美学注入话剧，使舶来的话剧艺术在中华土壤绽放着诗意化的现实主义之花。方旭导演带着这种传承，带着对老舍先生作品的理解，带着对焦先生的追思，还有对传统戏剧的反思，不断探索这种民族话剧的精神的接力，并带着自己的作品，在这片土地上，以工匠的精神，演绎，传承着。